护国寺在每年的腊月初八佛诞日施腊八粥，接着就是腊月十八的义工联谊会，作为义工中的一员今年是第一次参加。早一天淫雨霏霏，寒湿入骨，万佛塔前彩排者心中不免忐忑，想不到第二天清晨霞光穿云，蓝空一碧，澄澈清明，阳光下几个彩色的气球点缀在塔前的石栏上竟把冷冷的青石广场瞬间变得生动热烈起来。

军乐队已经站在塔阶临时舞台上，女指挥擎着仪杖向上一举，洋鼓洋吹就发出整齐的呜呜声和轰轰声，这西洋乐开场令我忍俊不禁，然而佛法西渐，紫气东来，却也正中下怀！护国寺重修的第二年我去印度参拜佛祖初转法轮的鹿野苑，二月的下午热气稍敛，佛祖当年讲经处一株大菩提树如巨大的华盖，四周围着石栏，我在树荫下绕佛三匝，一个印度小沙弥合十迎来，我急忙合十回礼，他示意我跟随，竟把我迎到石栏间一扇门前，开门让我进去，我是既惊又喜，诚惶诚恐，绕树而行，手抚树干，根部有一枚新叶初生，娇小嫩绿，小沙弥虔诚地轻轻摘下送到我的手中。我不知道为何如此幸运，忙把一叶菩提合于掌中。佛祖当年的那株菩提树已经不在了，但它的菩提子随佛陀法轮传种到佛法广播之地，其中生长在斯里兰卡的一株菩提树上的菩提子又被引回鹿野苑。这一株菩提树是佛祖当年的孙辈，我将这一枚新叶带回了温州。从此有了“心仪空门梵音续响世上难事能简化，气定莲华古刹重光伽蓝七堂容易成”的底气。

星期二斋堂的义工穿着紫色的旗袍唱起越调，这些老婆婆平时总带有几分威严相，说话也不留情面，看到桌上有剩食就会不客气：阿弥陀佛不要浪费哦，浪费了有因果。真想不到唱起越调却软绵绵的风情万种。济公和尚舞起破扇子，我则被配舞者吸引，她们的脸上笑容灿烂无邪，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袈裟破，在洒满阳光的舞台上享受并传递着菩萨的喜悦。

万佛塔的飞檐斗拱引着念佛堂的“观音”款款而来，我突然想起一位平阳老人。护国寺刚开工建设她就不断来走动，有一天老妪又来了，从破烂的提包中取出一个旧纸包，层层揭开，霉气扑鼻，都是零碎纸币，一数，竟有二万余元。老妪道：这里全是筹来的缘金，自己并无分子，子女孝敬的钱都用在来去护国寺的盘缠上。她問：碑铭之上可有我的名字？

她的法名叫“印觉”，这样的名字就如大菩提树上千千万万片叶，每一片都叫菩提，都叫菩提叶，碑铭上写的“印觉”，还是“菩提”并没有区别。护国寺的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是这些名叫菩提叶的人们垒砌起来的。二十年前这里只有几栋破旧的营房，七八个阿婆承担了斋堂的责任，记得其中一位大拇指短了一截，她们载着欢喜忙着累着，被人赞叹着，有时也被人误解着。在护国寺佛像开光十周年庆典仪式后，我在大雄宝殿观音堂前遇上她们，她们都老了，但又一点也不显老，那一段义工的生活在她们心里一定留下无限欣慰的记忆，行走在如今宽敞的佛殿里，她们脸上洋溢着童颜般的笑容。

我想拥抱她们，当秋兰穿着围裙从斋堂的厨房里出来，脸被热气蒸腾得红扑扑的，她说：大家辛苦了，多吃点，多吃一点。我上前轻轻拥抱了她，就像在印度鹿野苑用掌心轻拥那一枚大菩提树下的新叶。